我一个本家堂叔,生来就是傻子,只活了38年,一生未婚无子。

他父母嫌他累赘,把他扔给奶奶养着,两口子去城里过好日子了。

我爷爷很可怜他们,经常给他们家送些吃的穿的,有时候会带上我,我那时候七八岁,没朋友,只能和这个傻子堂叔玩。

堂叔三十多岁,智商和年幼的我差不多,所以我们玩起来毫无违和感。

我记得堂叔有一项“绝技”,就是能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,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。

有一次,堂叔的奶奶在院子里洗衣服,他就躲在家里假装狗叫,他奶奶以为是自家养的狗进屋了,就拿着棍子驱赶,一进家才发现是堂叔在叫。

还有一次,堂叔在院子里模仿耗子的叫声,邻居家的猫跳到墙头看。

有一天,村里给堂叔家送来一台电视,说是别人捐的,但是没有接有线,所以电视白天都是雪花点,只有晚上才能看。

从此以后,堂叔整日整夜都守在电视前(有时候白天也能接收到微弱的信号),都不理我了。

大概过了几个月吧,电视坏了,爷爷托人拿去修,堂叔又开始和我玩,我发现他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普通话了,就像电视里那样的,而且他还能说各种奇怪音调的话。

村里面人都来看他,有人统计说堂叔最起码会说河南话、四川话和广普,而且说得很地道。

然后人们猜测,堂叔一定是和电视上学的。

(这里解释一下:我老家的村子非常闭塞,而且堂叔家特别穷,别说电视了,连收音机都没有。堂叔一直处在本地方言的语言环境下,所以刚开始没人发现他还有这项天赋。)

一段时间后,电视修好送回来了,堂叔又开始夜以继日的看电视,人们发现,他会说的方言更多了。

这时候,有人给他家送了个“锅”,能接收各地的信号,可以免费看各种电视。

然后,堂叔就对一档英语节目格外上心,我当时还没上三年级,不懂英语,只知道有ABC,堂叔听完电视里主持人说的,就能很标准地把她的发音重复下来,但是内容就不一样了,叽里呱啦的,可能是自己编的。

有一次,堂叔看戏曲频道,学着人家唱戏,村里人都说唱得真像,就像录音机(复读机)一样。

之后,堂叔每天都在重复他听到的各种声音,直到后来去世(死于尿毒症)。

不到一个月,堂叔的奶奶也去世了,享年八十一岁。

大家凑钱把祖孙俩安葬了,人们都说是奶奶放心不下孙子,怕他在那边没人照顾,所以也去了。

堂叔的父母回来拜祭的时候,开了一辆轿车,人们堵在村口不让他们进。

堂叔去世的时候,我已经读初中了,我看见堂叔他爸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,他妈带着两个孩子——大的是儿子,看起来三十多岁,小的是女儿,和我差不多大——坐在车里不出来。

后来闹腾了半天,堂叔他爸妈一家又开着车离开了,听说后来悄悄回来过,被人把车砸了。

现在爷爷每次提起堂叔和他奶奶,总是忍不住叹气。

堂叔很可怜,一生没见过父母,但也很幸运,他当了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小孩。

堂叔的奶奶更可怜,年轻守寡,43岁儿子儿媳抛下她走了,这一走就是38年,不幸中的万幸是堂叔赤子心肠,给奶奶的后半生增添了些许乐趣。


细节:

1.关于堂叔他爸妈:

堂叔他爸不是个人,在父亲早亡的情况下,母亲一个人把他供到初中毕业。到了二十多岁,带着媳妇走了,抛下老母亲和小儿子不管,这件事当时被村里人骂惨了,有的老乡出去遇到他爸都假装不认识。

堂叔他妈是远嫁过来的,也不是个东西(仅指对待堂叔的问题上,生而不养),怀孕时舍不得花钱,没去孕检,就拍了片子确定一下男女。

2.关于赡养问题:

堂叔他爸每年会打一笔钱到我爷爷卡上,但是不多,也就一两千,可能刚够独居老人紧巴巴过一年。我爷爷会换成现金,用其中一部分买些日用品,把钱和物都给堂叔的奶奶送过去。

(一两千是我记事之后的记忆,我爷爷说实际上没那么多,一年有一年无的)

3.关于热心肠的村民们:

村子里大部分都是同姓,而且世代生活在这里,所以大多数人都很团结。堂叔小时候没奶喝,有的年轻妈妈就会把自己的奶喂给堂叔,还有人给衣服给吃的。堂叔的奶奶靠卖干辣椒为生,因为堂叔离不开人,所以只能托人出去卖。作为报答,奶奶会把剩下的干辣椒分给大家。

4.关于堂叔:

堂叔很可能就是自闭症,听我爷爷回忆,堂叔从小就不哭不说话,对外界反应很慢,经常盯着某个东西一直看。长大后话也很少,但是会下意识模仿别人的语言,以及各种常见的动物叫声。

(想起来一件趣事,有一次堂叔学爷爷的声音喊他,把爷爷吓了一大跳,还以为见鬼了。)

5.关于报应:

我已经离开家乡很多年了,村子也渐渐荒凉了,乡亲们各奔东西,关于堂叔父母的结果就不得而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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